在时代洪流裹挟下,我这人到中年的残疾人,也和其他普通人一样,离开了土地,走出了村庄,成为千千万万农民工群体里的一员,奔波在外。我和村里要好的三圣几个人,背着行李,在广袤的天地间像移动的棋子,从南方到西北,寻找着人生的坐标,盘算着工种和收入之间的平衡。唯一和三圣他们不同的,就是我的另类或者“迂腐”。
最短的工期是在南方的一个冷库,给乡镇的超市和饭店送冷冻肉。冷库在城郊,葱郁的灌木掩映下,打着一个著名品牌做冷鲜批发。每天,我们天不亮就装车出发,两个人一辆小型厢式货车,兵分两路,各管东西方向的十来个乡镇,我和三圣在一起,他开车,我负责交货记账,然后晚上回来给老板交付一天的钱款和账单。这是一个比较轻松的活计,除了月薪五千的工资还有销量的提成。可当我有天质疑冷库里堆放着乌青发暗的猪肉,拿出来切割成片成丝的时候,老板恼怒了,他一把拨拉掉同村建才堆着笑脸递过去的香烟,隔着建才的肩膀,指着我,滚,滚蛋,立马滚蛋!我扭头走出冷库的大院时,三圣几个拎着我的行李,也追了出来,路上建材一脸的不情愿,眼睛不住地乜斜着我,三圣拦住了他的欲言又止。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翻来覆去,想不通,觉得自己连累了伙计们,又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能够如此理直气壮,心里真的没有对那个叫做
“鬼神”的怕惧和如履薄冰吗?
在外的日子游走不定,我们的身份也在不断转换,在西北的边城,干过水泥厂的上料工,湖广交界修路的护砌工,老家中原的塑胶工。所到之处都留下深深浅浅的脚窝,有劳作的汗水,以及领取薪水的眉头舒展,每个人都像河床上的鹅卵石,不停地被冲刷和打磨,一层层的粗粝在剥落,新生的质感也在滋长。
豫东的那个小小造纸厂,与其说是工厂,不如说是私人作坊更准确,半亩多大的红砖围院,趁着院墙用石棉瓦搭建起来的一排亮棚就是车间,这里生产一种叫半漂白的纸,专门批发给小型印刷厂印制作业本之类。每天都有送废纸的大小车辆进来,然后有专人分拣归类,接着就是泡浆、打浆、漂白、毛布提拉、卷筒烘干、切割成型。也许我喜欢看书的原因,对每一张纸都有种天然的亲近感,每一个环节上都用了最大的专注和用心,这是真正的变废为宝,并且在自己手里每天都在重复上演,让每张陈旧都又获得重生,内心充满了成就感,电闸合上的一刹那,机器有节奏的轰鸣都是一首沁人心脾的乐曲。老板夫妻两个,四十岁出头,口气温和,一搭腔就能感觉到待人的实在,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身架,活多忙不过来的时候,老板经常舍下身子加入到我们的操作队伍,清一色的劳作频率,分不清雇佣者和被雇佣者。每次开饭时遇到来送废纸的人,除了称重上大宽大长的干脆利落外,还硬要留人家吃饭,工人们成堆的的脏衣服,也经常成为老板娘洗衣时的顺手捎带。平时哪个工人手头紧,只要吱声,都会提前把一个月的工资领到手,而发工资那天老板娘总要催促着,寄回家里呀,可不能一人在外吃饱,全家就不饥了。
当地工人说隔壁的一个卫生纸厂,为了增加重量,给每一层纸里面都添加滑石粉,价格便宜,生意也照样红火。老板娘每次听到这话都非常不屑,那昧良心的事咱们从来不去干。我问为啥,她说,积德啊,做事凭心,人不见天见,说不定哪天就有好报。
这是我在最简陋的环境中觉得最舒心的一份工。
作家简介:
韩报春,河南偃师人,1970年出生。少年时患强直性脊柱炎致残。曾任山村代课教师7年,喜爱文学创作,久居底层,落笔苍凉。在《散文选刊》(选刊版)、《牡丹》、《辽河》、《椰城》等杂志及多家报刊发表作品三十余万字,作品收录《遇见你——我就圆满了》、《静候花开》典藏丛书、《苍生录》等多种选本,获得《苍生杯》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首届全国生态作品大赛二等奖、首届河南省文学期刊奖,首届鲁迅文学院残疾人作家研修班学员。
(来源:中国残疾人事业新闻宣传促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