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好少年》（下）
许长青
6.胡如波
石爷爷生病，表姑陈翠花带他进城瞧医生。医生检查说石爷爷的伤口发炎，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傍晚，陈翠花领着石爷爷来胡如波家吃晚饭，胡如波问陈翠花，石超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进城？
陈翠花解释道：“北京的小主人跟我来老家了，石超要全天陪着他。今天下午，带爷爷看病，以为开点药，就可以回去。不料却需要住院观察，我们的换身衣服也没带……我这就打电话要石超明早送上来。”
“那我明早跟石超一起下乡，陪陪北京来的客人，顺便向他讨教一下与北京人相处应该要注意一些什么……”讲到这里，胡如波的眼睛不由瞥向对门。这个暑假，过得太憋闷了，他一直想找机会同李小免和解，但每次都吃了闭门羹。
石超第二天一大早便来了，胡如波立马陪他去医院送衣服，随后又跟着石超乘坐公交车下乡。
一路上，石超滔滔不绝地将华文的故事讲给胡如波听，并且卷着舌头说他已经学会了几句北京话，胡如波听得心里直痒痒，什么时候他能与李小免握手言欢，重新获得欣赏动漫兔子的机会呢？
石超和胡如波到家时，华文意外不在。揭开锅盖，石超猜测道：“昨晚炕的葱油面饼少了三块，华文肯定吃过早饭了，见我不在家，大概在这附近遛达了。”
胡如波提心吊胆道：“华文不会见你们把他一人扔在家里，生气，独自回北京了吧？”
“不会。华文不是那种人。我早上走的时候，华文在屋外竹床上睡得正酣。我家没有田螺姑娘。你看，竹床上铺的大大小小的衣服，晾衣绳上挂着的一件件衣服，肯定都是他起床后拖出来晒的。我发个微信，问他在哪里？”石超点开手机微信，大呼小叫起来，“华文在大河边了，你看他在微信朋友圈发的照片，全是鸭子。华文最近迷上了捡鸭蛋。他现在一定是痴心妄想这些公鸭子能在草窠里下蛋，好让他捡。哈哈……”
“华文不识公母？太好笑了。”翻过华文的微信朋友圈，胡如波将手机还给石超，建议道，“我们去河边找华文。”
大河边，华文宛如潜伏在河岸树丛里的一名特工，不断地用手机拉近镜头，将鸭子们各种可爱的神态拍下来发到朋友圈里：有的鸭子屁股朝上，头钻进水里在淘食；有的鸭子吃饱了，游上岸，迎着太阳光，用嘴啄着羽毛洗澡；有的鸭子把水面当作舞台，一边扇动双翅，一边用两只脚交错向前扑腾；还有几只鸭子，相互嬉戏打闹，你用嘴啄我一口，我用嘴啄你一口……
胡如波蹑手蹑脚地走到华文的右边，蹲下身，偷偷用手机抢拍华文全神贯注拍照的样子。见两人各拍各的，而且拍得浑然忘我，石超不由乐得怪笑起来。
华文闻声猛地转头，一下子撞上了胡如波的左耳朵，胡如波顿时疼得捂着左耳朵龇牙咧嘴。
“对不起，对不起！”华文连忙打招呼，胡如波则豪爽地劝慰华文：“我没事，没事。不怪你。”
“华文，他叫胡如波，我远房小表哥。”介绍过胡如波，石超指挥华文跟他们下河追鸭子玩。
华文将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嘘道：“小点声，吓跑了鸭子，就捡不到鸭蛋啦！”
“你确信能在这里守到鸭蛋？”忍住左耳朵的疼痛，胡如波笑得前俯后仰，“它们都是公鸭子，下不了蛋。”
“啊？”眼前的所有鸭子全是公的，华文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他对鸭子最多的印象，就是保姆从超市里买回来已经宰好被拔掉毛后光溜溜的样子。压根就没研究过公鸭子和母鸭子有什么区别。
“我们里下河地区的鸭子，跟孔雀一样，公的要比母的漂亮。公鸭一般头颈上半段羽毛呈深孔雀绿色，背部、腰部和胸部都是褐色芦花毛，臀部羽毛是黑色，腹部的羽毛是白色。而母鸭的羽毛都呈麻褐色，带黑色细小斑点……你守的这些鸭子全都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绅士，下不了蛋，唱歌的声音也不动听，但它们的舞蹈还上得了镜……”指着鸭子们说笑一气后，石超拄着单拐和胡如波冲下河岸，鸭子们立刻惊慌失措，纷纷跳下河游向远方。
华文也兴奋地冲下河岸，追赶狼狈而逃的鸭子们。今天捡不了蛋是个遗憾，但今天也有收获。公鸭们的舞蹈和自娱自乐的精神，在朋友圈赢得了爸妈和众多微友的赞扬和评论，绝不亚于捡到蛋时的惊喜。
中午，三个小伙伴齐心协力做好了几样乡村小菜。华文直赞叹石超的厨艺棒，胡如波蒸的鸡蛋虾米羹也不赖，唯有他，只会拌黄瓜和凉粉。胡如波安慰道：“明天，你和石超跟我进城住几天，逛逛大街小巷，尝尝街头小吃。”
“好啊。”华文积极响应道：“对了，我有一位同学从北京转学到你们县城了。我用微信和QQ给他留言，他一直没回，他的旧手机号注销了，新手机号，我没有。如果我们进城转悠时，能碰见他该有多好。”
“你同学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能打听到他家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胡如波试探地问道。华文的同学该不会是李小免吧？因为华文和他们一样都上五年级。
华文回道：“我同学叫李小免，他虽然不属兔，但特别喜欢画动漫兔子，手上还……”
“动漫兔子手上还喜欢抓住一根胡萝卜……哈哈，太巧了，李小免就住在我家对门。”胡如波惊喜过后，叹气道，“放假之前，怪我在学校多嘴，道出李小免不画兔子耳朵的秘密。李小免为此闹情绪，一直不理我。”
华文信心满满地说道：“我出面，李小免一定会和你化干戈为玉帛的。”
胡如波提议道：“那就不用等明天，吃过午饭，我们就进城。这么多天，李小免不肯与我讲话，简直成了我的心病。”
7.李小免
华文从北京来了，从可视对讲机里瞧见华文的身影，李小免激动地打开防盗门。但让李小免纠结的是，华文的身后，除了站着一个拄单拐的男孩，还躲着表情讪讪的胡如波。
“他叫石超，他妈妈在我家做保姆，是胡如波的表姑妈。”为打破尴尬，华文问李小免是否肯跟他们一起上街玩？
一路上，李小免始终闷闷不乐，不轻易开口。逛过几家书店，路过一家商场，华文提议进去逛一圈。乘电动扶梯上楼，胡如波主动扶住石超，要他单腿跨扶梯时小心点。这时，旁边正往下运行的电动扶梯上，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挣脱掉奶奶的手，想抢先跑下电动扶梯，孰料脚没站稳，摔倒在电动扶梯上。胡如波翻身一个跳跃，跳到旁边的电动扶梯上，及时抱起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女孩，从而避免了小女孩被电动扶梯的惯性直接甩到最底层的大理石地板上。
老奶奶乘坐电动扶梯赶下来，感谢胡如波身手敏捷，要不然孙女肯定会被甩得头破血流。胡如波则客气地回道，我是学校跳高运动员，跨越电动扶梯不在话下，不用感谢，更不用记在心上。
待老奶奶带着小女孩离开商场。胡如波这才跌坐在地上，刚才跨越电动扶梯时，没站稳，他的右脚踝崴了，老奶奶走了，现在他终于可以卸下英雄的面具，回归本真，解决脚疼问题。
华文和石超奔过去，询问胡如波怎么回事？胡如波说脚疼。李小免一听冲上前，用手熟练地捏了捏胡如波脚踝：“赶紧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是否受伤。我爸爸今天在医院上班，我打电话要他赶紧过来。”
很快，李强开着车把四位少年带到医院。拍完片子等待结果的间隙，胡如波突发奇想地请求李强能不能带他找医生看一下耳朵。一直在一旁默默陪伴的李小免疑惑地望向胡如波，胡如波微笑着抓住李小免的手说道：“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通过耳内窥镜，清楚地看见胡如波的左耳里布满了马蜂窝样的疤痕，李小免惊讶地问胡如波：“你的左耳朵……”
“我小时候在乡下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经常好心为我掏耳屎，结果有不少次掏出了血，并且还流了脓。我当时岁数小，不知道掏耳屎的严重性，就是感觉耳朵掏过后很疼，左耳朵听声音越来越吃力……”
医生接口叹气道：“你小时候长期掏耳朵，导致鼓膜破损穿孔，中耳重度溃烂，由于没有及时治疗，引起顽固性的中耳炎和感应性耳聋……”
胡如波点头道：“李小免，我左耳朵也听不到……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秘密。”
见李小免半信半疑，石超点头证明胡如波没说假话。而华文则内疚地道歉，今天上午胡如波的左耳朵被他不小心猛烈撞击过，现在想想觉得太对不起胡如波了。
这时，李强去CT室回来：“片子结果出来了，骨头没问题，筋扭伤了。胡如波，走，叔叔背你去门诊部涂药膏，好得快。”
“叔叔，我自己能行。”胡如波用左腿直起身体，李小免和华文赶紧上前将胡如波架在各自的肩膀上，一步一步向门诊部走去。胡如波一边用左腿跳，一边同李小免协商：“今天回去，我帮你补课。补完课，我们看你画动漫兔子。”
李小免羞愧道：“从今天开始，我画动漫兔子，除了画形影不离的胡萝卜，还会画上耳朵的。”
“只要心中有爱，足够自信，你爱怎么画，就怎么画。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能自卑……”道出左耳失聪多年的秘密后，胡如波感到内心无比的轻松。学校每年都安排医生给学生们做常规体检，每次都被他以各种理由逃掉了。从下学期开始，他一定不能再推三阻四地拒绝医生检查左耳了。
杜冬冬《乡间小路》
8.华文
一晃暑假过去了一大半，尹秀珍结束公干，和华山一起回到北京。考虑到父子见面机会难得，尹秀珍打电话问华文，要不要她去陈翠花家接他。华文一边答应回北京团圆，一边恋恋不舍地望着石超等人。爷爷已经出院，但家里仍旧需要陈翠花照顾一段时间。陈翠花去北京最快也要等到新学期开学。那他就独自上路吧。
坐在回北京的高铁上，华文很坦然地穿着短袖衬衫露出残缺的左臂。当窗外一条条河流呼啸而过时，他不由想起一幕幕他与石超、胡如波、李小免在河里游泳戏耍，亲手在草窠里捡到鸭蛋的惊喜场景。石超用鸭蛋烙的葱油饼，真的很好吃。
然而现在，有一个问题，突然应景而生。“鸭蛋的外形，漂亮程度，有公母区别吗？”将问题发到“四好少年”微信群里，胡如波和李小免不约而同信口开河道：“蛋长得秀气的，是母的。长得粗壮的，是公的。”华文再次追问道：“石超曾经讲过，里下河地区的鸭子，公的要比母的漂亮，跟孔雀一样。以此类推，蛋也应是公的要比母的漂亮才对啊？”
胡如波和李小免再次不约而同地@石超，问他是否会区别？石超老老实实回道：“我从未考证过鸭蛋的公母之分，不敢乱下结论。”
华文不由开心地笑出声来，小大人石超也有被问倒的时刻。不过他已经向石超学习到如何安然若素地面对身体的残疾。他应该感谢他像兄弟一样照顾他，引导他。
华文的感谢话刚发出，李小免便紧接其后@胡如波，讲他从胡如波的身上学到了许多优秀品质，他现在画动漫兔子的热情越来越高，动漫兔子的寓意也越来越丰富。动漫兔子和胡萝卜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无间。
面对华文和李小免的感谢，石超却在微信群里憨厚地回谢说，我和胡如波跟着你们学会了普通话，培养了绘画和摄影的兴趣爱好，受益匪浅啊。
胡如波发了一个龇牙大笑的表情后说，我们要争做互帮互助的四好少年。
华文、李小免和石超各自复制黏贴过胡如波的心愿后，也开心地发出了龇牙大笑的表情。
作者简介：
许长青，中国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都市小说》《太湖》《翠苑》《辽河》等刊物。已出版长篇小说《残之梦》《残翼》《寻找熹微》《空格》，其中《残之梦》被列为“中国作家协会2016年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中国梦’主题专项”；《残翼》被江苏省作家协会列为第十批重点扶持工程项目入围项目（2015年）。
